梅利耶将没那么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轻声说：“你们应该猜得到缘由。”

“格莱姆前部长难道就是想让你远离核心圈？”安洁莉娅问。

【资料图】

“没错。当然，这本质上也是我最希望的结果。”梅利耶指尖转着一根笔，“格莱姆前部长的心思实在是敏锐，他知道我并不想躲在法兰克福的舒适圈里，所以在我没有任何明示的情况下他意识到了我的小心思，并且成全了我。”

S明白了梅利耶的意思：“哪怕是现在，您也懒得和那些大人物磨嘴皮。”

“相比于和其他部门的人扯皮，我更习惯做实事，让我留在法兰克福迟早会发霉。”梅利耶看向卡尔，“这方面还是更适合米勒副部长去做，他的手腕比我强硬且智慧得多。”

卡尔没有接话。说实话卡尔和父亲的关系非常微妙，他并不太了解作为史塔西副部长的他每天面对着什么，只看到他每天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一天过去丝毫不觉疲惫，除了德国人一贯的不苟言笑和严肃自律，根本不像一个即将迈入老年的五十五岁男人。

只有S明白，梅利耶是单纯不想在背地里早已离心离德的官僚们浪费宝贵的时间。高级政客们往往要考虑民意基础、政治影响和国际局势，所以在大方向上统筹规划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具体到某些关键节点上他们相比于执行者就多了些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毕竟过于激进的改革容易引发更激烈的社会动荡，这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梅利耶说不上厌恶，但也并不喜欢，她更希望迅速解决更实际的问题，比如国内如发炎流脓的伤口般散发出恶臭的西德余孽和帕拉蒂斯以及广大贫苦民众的吃穿用度——而且并非是罗特萨克主义国家那一套“公民等级制”下的分配制度，在梅利耶看来那就是万恶的资本家们剥削、压榨和分化人民的谎言，目的就是转移阶级之间的矛盾。

“好了，这个话题就此结束吧，你们想知道的和不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们了。”梅利耶说，“接下来我想询问一个人的事情，她叫叶莲娜·洛特尼科娜。根据史塔西在克格勃得到的情报显示原名为‘M4A1’她现在正在哈尔滨，作为帕斯卡的遗产她竟然出现在中国国境。”

安洁莉娅皱紧眉头：“你们找到她了？”

“安洁莉娅，既然叶莲娜是帕斯卡‘最好的作品，那为什么现在她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中国？”梅利耶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还以为是新苏联已经回收了她，对外伪造下落不明。”

安洁莉娅苦笑：“那您可就误会了，您应当还不了解巴黎暴动时为什么我会出现在巴黎。”

“法国笼罩在帕拉蒂斯的白色恐怖之中几年，帕拉蒂斯教皇对民众和法共游击队持续保持高压统治，不少人死于非命，新苏联官方却意志没有任何出手相助的打算。您出手相助是绝对的个人行为，世人也都认为您是个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但您绝不仅仅只为此。”梅利耶说，“我想，您去巴黎应该与叶莲娜或者帕斯卡有关，从档案上看你的朋友不多。”

“我真不知道您这句话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安洁莉娅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是的，我前往巴黎的真正目的一点都不高尚，只是为了叶莲娜这个可怜的孩子。”

“叶莲娜当时在巴黎？”S有些困惑。

安洁莉娅拿起一份资料举在身前：“你们对比一下。”

她举起的是帕拉蒂斯占领区内发布的通缉令，上面刻画的是处在失踪状态的“圣女”露尼西亚，几人乍一眼看过去便感觉到画像与叶莲娜有那么几分神似，但眉眼有些区别，头发的颜色也刚好完全相反。但他们并没有再多瞧，因为人的视觉和心理都会将人引导向“越看越像”的地步，作为特工他们不能被轻易干扰，这倒也符合史塔西这个师承“永远保持怀疑”的克格勃的做派。

当然，作为“帕拉蒂斯教皇国”的第二象征，“圣女”是仅次于“教皇”的存在，她的失踪届时就让帕拉蒂斯陷入了巨大的动荡中，“教皇卫队”（名义上是“帕拉蒂斯教皇国”的正规军）对占领区进行了疯狂的搜捕和扫荡，几乎将各个占领区翻了个底朝天，誓要找到“圣女”，却毫无收获。不过现在帕拉蒂斯倒是没有再执着于寻找“圣女”，在各国的高空无人侦察机的照片中，帕拉蒂斯占领区绝大部分地区都在各主教的带领下恢复生产，少部分核心地区被信息黑幕笼罩着，拍出来的照片无外乎一层乱码，大概是帕拉蒂斯通过遗迹研究发明出的科技建筑严密保护着，不让外界知晓城市内部的状况。

“这画像画的就是她。”安洁莉娅揭晓了答案，“那时的叶莲娜就是帕拉蒂斯的‘圣女’……准确说来是‘笼中鸟’，一种类似于‘吉祥物’的任人摆布的象征，没有任何权力，也没有自由，那种感觉我想几位能想象得到。”

几人陷入到巨大的震惊中，他们绝对没有联想过叶莲娜和圣女竟会是同一个人。

“我没有问过叶莲娜在帕拉蒂斯期间受过多少折磨，见过多少悲剧，但刚把她救下的时候她的状态跟一个死人无异，眼睛空洞幽暗，一片死灰。”安洁莉娅把手放在叶莲娜的肩头，“为了让她脱离魔爪，帕斯卡选择和冒牌的威廉同归于尽，我在法共游击队的帮助下才得以苦战脱身。至于叶莲娜，她在混乱中和我们走散了，我们不能久留在巴黎，只能祈祷她能够趁乱逃出巴黎，向东回到新苏联的势力范围，好在她真的做到了。”

安洁莉娅心想，叶莲娜必然会回想起流亡时期的日日夜夜，她艰难跋涉才从法国回到新苏联，在沧海横流的欧洲大地上饱尝世间冷暖，见证太多生离死别，这种滋味她绝不想再体会一次。

“帕斯卡……她死在了巴黎？” 梅利耶一脸的难以置信。

“从埃菲尔铁塔塔顶摔到地面上，哪怕是ELID变异者也承受不住，更何况肉体凡胎。”安洁莉娅摇头遮掩着自己的遗憾，“不说这个话题了。施陶芬贝格主管，我能请教一下卡尔那支武器箱的事情吗？”

卡尔一愣，显然他没想到安洁莉娅会突然提到自己：“你是指我们那支武器箱？”

“是。主要是我看这支武器箱不像是德国出产的东西，所以好奇它的来源。”安洁莉娅用手指敲着桌面，“根据克格勃的原始资料，这件武器的原型机最早出现在罗马尼亚的‘铁血工造’工厂里，按照编号来看只有三件。武器在2062年‘蝴蝶事件’流出，其中一支武器箱仍在AR小队人形‘M16A1’手里，并且最近在伏尔加格勒发现了她的踪迹。”

梅利耶叹了口气：“克格勃肯定也告知了你要追查这支武器的下落。”

卡尔瞪大了眼睛，他自以为的秘密武器实际上别人都清楚得很，这令他有些错愕。

“我不打算把这件事说出去，新苏联军方现在早已有了更成熟的替代品，这个悬而未决的案子就这么挂着也并非不可。”安洁莉娅坦诚地说，“不过现在卡尔你应该一直没用过这件武器，整个小队的人形应该也没试过这个德国自己的改良版本。”

“确实是没用过，这东西在城市内用跟恐怖分子搞袭击没什么区别，而且这武器也没有许可，被军队乃至当地史塔西盯上也不好交代，尤其是父亲那边。”卡尔说，“哪怕我作为总部的人并不怕繁文缛节，但我也不想招惹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安洁莉娅心想你已经给史塔西添了这么多麻烦，还在这里说这种话……但客场作战她不便多说，于是扭头对梅利耶说：“我有个不情之请，施陶芬贝格主管。”

“只要合理我都可以尝试向上级申请。”梅利耶并没有直接答应。

“接下来这段时间，这个武器箱需要保证一直跟着卡尔走，不能一直留在柏林。”

梅利耶说：“当初米勒副部长就没有限制使用地域和场景，我直接和他讲就好了。”

“是要出什么外勤任务吗？”卡尔一听来了精神，摩拳擦掌地问。

“准确说来，是出差。”

梅利耶站起身，走到德国地图前指了一座城市的位置，三人顿时神情严肃。

她手指的地方，不偏不倚地放在不莱梅。

————

2069年11月3日晚七点整，柏林，安洁莉娅所在安全屋。

安洁莉娅盯着梅利耶交给她的密封档案袋上的“Vertraulich”（德语，意为“机密”）良久，最终下定决心拆开了袋子。这种经过特殊处理的牛皮纸档案袋内都是文件原件，一旦损坏或丢失安洁莉娅是担不起责任的，梅利耶也没办法对史塔西档案库交代。

袋内是一张照片、一份萨克森豪森医院病历复印件和一份克格勃内部人事档案，她拿起照片，和病历以及人事档案仔细比对，眉头随之紧皱起来。

“齐珞……华裔苏联人？”

————

与此同时，中国电子科技集团有限公司德国分公司，分公司代表办公室。

王梦雯推动机关，径直走进打开的密道内，不多时便坐在满是特工设备的密室内。见到王梦雯前来，绝大多数人并未停止手头的工作，只有一人等待着作汇报。

中国国安部柏林站，这是这间密室永不会流传出去的名称。

“我听说史塔西已经咬饵了，姜队？”王梦雯接过九号泡好的茶。

“是的，史塔西的目光已经放在了不莱梅。尤其是柏林分部咬得最凶最狠，安洁莉娅和卡尔·米勒已经在分部长的同意下准备动身，预计明天下午就乘火车再转汽车到达不莱梅。”姜辉岚把一份整理好的文件放到王梦雯手中，“另外根据不莱梅站的报告，史塔西调了其它援兵过去，其中包括安洁莉娅的老朋友‘K’，甚至还有‘捷尔任斯基警卫团’的几个小组。显然他们也清楚不莱梅糜烂到什么地步，打算出手整治一下当地的歪风邪气了。”

“真是山雨欲来啊。”王梦雯笑道，“我估计不莱梅某些根深蒂固的烂人也该坐不住了，让不莱梅站的人紧盯着些，必要时休眠。动静闹得太大，容易把我们也牵扯进去。”

“我现在就给不莱梅站发报。”

“对了，史塔西柏林分部那四个叛逃者抓到没有？”

“抓到了。他们开车走小路躲过了不少追捕，最后我们还是在波茨坦逮到他们的。”姜辉岚回答，“请放心，他们是被波茨坦警察抓走的，我们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哪怕警方后面把人移交给史塔西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很好。你去忙吧，姜队。”

姜辉岚敬了个礼后离开了。王梦雯则慵懒地翻着文件，突然开口：“九号，有什么疑问就直接说吧，我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

九号也不废话：“您花这么大力气帮史塔西追捕叛徒是为什么？现在又不打算介入史塔西将在不莱梅展开的行动，甚至允许休眠，又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释，九号，这里可不是中国。”王梦雯边看文件边说，“在德国，我们明面是客，实际上他们可认为我们是贼。史塔西眼里是容不得一粒沙的，更何况一个贼呢？”

“可明明米勒副部长对我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他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借我们的力量削弱甚至拔除新苏联的控制——”

“正因如此，他同样不希望我们过多干涉，所以我们不能坏了规矩，否则我们在德国开展的一切工作就会前功尽弃，他们会想一万个借口把我们除掉。”王梦雯说，“至于追捕叛逃者……无外乎帮史塔西一个忙，这并非是为了让他们欠人情，而是为了他们内部的稳定。我们和史塔西的目标有重叠，何不直接利用他们去完成我们的目标呢？这样的话我们也省心省力，获得的成果也不会耽误，只需要花点时间整合我们打入史塔西内部成员发回的情报。”

“假手于人……您还真是狡猾。”九号说。

王梦雯抬起头，对九号摆出一副得意的样子。

“这不叫狡猾。”王梦雯推了推眼镜，“充其量算‘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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